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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接三百单,男子在寺庙”代跑腿“求转运祈福手串

时间:2022-10-26 16:56:35 来源:极昼 评论:0 点击:0

  在寺庙求转运的年轻人。

  摘要:在赛博空间,很容易发现年轻人在担心什么。如果你看到一串闪闪发亮,加了漂亮滤镜的手串,那背后也大概率意味着,这手串的主人遭遇了某种失意。打开某社交平台,“雍和宫手串”相关话题有1418万浏览,最热门的一条祈福攻略获得了1.5万点赞。

  无法到现场的人也会留言询问:可不可以代请?从去年开始,宫里出现了一些做“代请”生意的人,专门为身在外地的祈福者代请手串、护身符等。一位“代请”上个月接待了超过三百名客户,也就是说,平均每天起码有十个人找到他。

  他们中间偶有虔诚的信徒,但大多数是心里有事的过客——在职场或生活中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,无人诉说,需要一个地方喘息。

  文 | 张雅丽 编辑| 陶若谷

  转运手串

  24岁的李萌失业一年了。她先是放弃了每个月六千块的工资和五险一金,从高速收费站离职。疫情之后,除了收卡、收钱、微笑的重复动作,她的工作多了查行程码、劝返司机,“几乎天天被骂。”月考核中有投诉情况,如果态度不好,轻则奖金打对折,重的话停职反省。

  另一份压力来自频繁的夜班。夜班时,李萌吃过晚饭一直值班到凌晨,两点回到宿舍,睡四个小时,六点再返回,如此工作了三年。第一年体检出了甲状腺结节,离职后的某天夜里,又摸到乳腺有了硬块,她吓得立刻去医院,“我的人生完了”——妈妈就是乳腺癌去世的。

  去年年底辞职后,她跟随男友,到了对方工作的城市廊坊,打算参加今年的教资考试,将来做幼儿园老师。但今年春天,廊坊疫情管控近两个月,考试取消。银行卡只出不进,她决定先找找工作,连着投了大半个月,回复她的要么是信用卡销售,要么是银行催收。李萌失落极了,原本就是专科学历,最该学技能的时候,自己又在收费站里当了三年“机器人”。

  和男友的感情也亮了红灯。吵架的时候男友会说,“你现在还有钱吗?”“你能干嘛?”这些话似乎难以反驳,工作没了,“价值感没了。”这一年,她离开过去的圈子,来到男友的城市,心事几乎无人可说。母亲过世,哥哥也已有了自己的家,她和父亲各自生活。“如果分手,我要去哪?”在李萌看来,眼下十月底的教师资格证考试,是重获自我价值的途经,也是最重要的机会。

  “这次一定要过。”找到大磊不到一个小时,李萌就转了账,560元,几乎是她半个月的房租。她请了一条寓意事业的香灰琉璃手串——从去年火到今年的爆款。大概觉得还不够,又加了钱,多请了一条转运手绳。

  大磊是个“代请”,专门帮那些身在外地,或无法到雍和宫的人请手串、挂坠等法物,如有特殊要求,也帮人供灯上香。每“代请”一件,在官方价格上加价30元。这在行业里算是均价,也有同行加价五十到百元不等。

  来找他的人,“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事儿。”大磊说,和客户一般只聊款式,简单说几句就交钱,像李萌这样,一上来就主动袒露自身经历的并不多见。十月的一个下午,李萌找到他,“哥,(我)想请个手串,干啥都倒霉。”

  她先是在网上观望了两天,对比各类店铺和代请,真假难辨。更重要的是,她看到有些代请触碰了手串,怕不灵验,原本打算放弃代请。

  确实很多人在意这个。大磊帮一位男士请过,请回去后,手串放在桌上,被别人戴了,男士心里不痛快,又来重新请。还有一天在开光室门口,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,问大磊能否帮忙代请?因为她看到了大磊戴着白手套——“人们在意的是开光后,法物上的念力,是否能加持到自己。”

  对李萌来说,求佛是她在无望的现实中打捞自己的一种方式,“我已经很努力了,但现实很无力。”看到大磊的白手套时,她选择相信这个“靠谱的代请”。

  几乎是相似的原因,冯莉莉也找到大磊。偶然的一天,她打开社交平台,软件似乎知晓她的处境,页面推送:本命年应该戴什么。冯莉莉属兔,明年24岁,刚好要过本命年了,顺势点进去。

  她觉得自己的23岁过得前所未有的差:差国家线一分,考研失败;和男友疫情期间半年才能见一次面,后来分了手。为了保留应届生身份,她决定脱产在家考公,与父母难免摩擦。今年九月,她又想,万一考公失败,那就去留学吧,刷刷自己的“双非”学历,兴许回来能找个不错的工作。

  冯莉莉接受了数据推荐,选中时下最火热的任嘉伦同款“十全十美”——在雍和宫,黄色寓意财运,绿色寓意事业,“十全十美”香灰琉璃手串并不是官方款式,而是经过“代请”们的改编,将多种寓意的珠子混合串在一起。冯莉莉并不在意是否官方原版,“要请就请(寓意)最全面的。”

  在大磊的订单中,明星同款是绝对的畅销款。最夸张的一次,一个客户跟朋友吃饭,无意间亮出手串,结果一桌人全来找他请。“老秦(秦霄贤)同款有多火?十个客户有七个主动给好评。”

  冯莉莉迅速请了手串和一个平安寓意的车挂,还额外给大磊发了一个数字吉利,66元感谢红包。通常情况下,客户看好款式就打钱,长久观望的人不多。数额最大的一次,一个人在添加大磊好友半小时后,转了四千块。对方话不多,一口气请了好多件。有时候,因为金额大,转账时跳出了诈骗提示,代请的人反过来催他赶紧处理,大磊感觉到,“人们挺迫切的。”

  社交平台上,年轻人请祈福手串。

  在宫里跑腿

  十月中旬的周一,一个普通的工作日,大磊很忙。上午九点刚过,他赶到雍和宫穿过红色门,开始蹲守网红手串。微信界面上,红色的消息提示不断跳出来。多的时候,一天能接待二三十个客户。

  天南海北的愿望聚集在这里。过去一个月,找到大磊的人已经超过三百人。毕业不久的求事业,女孩们求姻缘,不愿意透露太多的求财运。需求不限于请手串,还有让他帮忙烧香、隔着手机屏幕还愿、送佛,甚至求带一包香炉里的香灰。

  “我这里的用户画像:女生占百分之六七十,男生占百分之三十;年龄以25岁左右为主。”他使用了互联网用语来描述自己接触过的人。两年前,八零后大磊也在大厂工作。疫情让他所在的留学行业受到影响,收入打折。更主要的是,颈椎病等毛病频发,他意识到自己卷不动了,辞了职。

  大磊步履匆忙。他几乎不烧香,直接走侧门,不远处是开光室,它靠着第三法物流通处。给客户请完法物,他要去开光。开光是“代请”中一个重要的环节。经过师父开光,意味着法物有了加持。代请的时候,大磊会让客户把姓名、愿望发给他,开光时替对方念叨。

  “有点流水线化。”他这样概括自己的工作。最多的一天,带着代请的法物,大磊进出开光室二十多次。有人在请了手串几天后,就收到心仪大公司的offer。不过,更多的人在分手之后,考试之前,或是生活跌到低谷的时候找到他,灵不灵很难说,大磊知道,人们求的是一个仪式感。

  今年夏天,年轻人排队求杭州灵隐寺十八籽手串上了热搜。大磊意识到,某种情绪让寺庙里的年轻受众多起来。九月,小红书上一篇《年轻人的焦虑都留在了雍和宫》的帖子获得五千多人点赞,最高赞的评论写:年轻人越来越信命了。有人回复:不是信命了,是实在没有别的抓手。

  更早入行的代请施婉如收藏了这篇帖子。去年,一个朋友告诉她,最近宫里的手串挺火,要不要代(购)一代?施婉如是一个专职代购,代购女孩喜欢的化妆品和奢侈品。在朋友圈发了广告后,很快就有人找到她。往后一年,她平均每个月大概能代请平均200串。

  施婉如是一位年轻妈妈,声线温柔,从今年春天开始,她几乎每晚都在小红书上直播,在直播间里介绍手串。另一位代请回忆,这行也就是近两年出现的。从去年到今年,施婉如觉得流行趋势变化不大,最受欢迎的还是香灰琉璃的其中一款,“好看,性价比高,经典。”找到她的男生不多,十分之一,多半是求事业。

  这天,因为帮人代请,施婉如来到法物流通处。她索性打开直播,放低声音,偷偷直播起来。最近,网上假货频出,宫里风声紧。有人代请时直播,被保安发现,当场被请了出去。如果稍加分辨,其实很容易发现他们——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,压低帽檐,低着声音对着耳机说话。

  对施婉如来说,这更像一门模式清晰的生意,手串是她众多代购物品中的一样。人们进入她的直播间,看好的问好价钱就下单,“就像快销一样,节奏很快。”多数人不会过多谈论自己的困境,这事多少显得私密,甚至难以启齿。

  但与其他代购多少还是有些不同——这门生意几乎没有差评。大磊也有类似的感觉,即便他把自己定义为,“就是个代跑腿的”,但多数人会对他表示感谢,说他“帮大忙了。”

  分别时,大磊果断拒绝了周一继续访谈的邀约,“周一最忙。”通常情况下,他在工作日要比周末更忙,很多年轻人因为要上班,无法亲自到宫里。他会在早晨八点多到宫门前,为客户们蹲守那些为数不多的爆款手串,下午三点赶回去发出快递。偶尔,他能在清晨的寺庙门口碰到排在队伍里的上班族,他们赶在九点前请完法物,赶回去打卡上班。

  大磊看上去真的很忙。打开他的朋友圈,全是在宫里的实拍视频,他在视频里介绍那些闪闪发光的法物。某一天,他发了17条朋友圈。

  年轻人在寺庙求运势。图源自ONE文艺生活。

  求佛

  上午十点,雍和宫的香火不断升腾。两个年轻女孩在低声聊发表论文的事,一个侧身悄声说,“这么多人,佛祖能听到我的愿望吗?”

  另一个年轻女孩孤身一人,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边走边拜。女孩叫小彭,读大四,这天她结束实习,准备离开。这一趟,她是专程来的。在这里的三个月小彭并不顺利,租房被骗,面试岗位也不满意,失业近一个月,学校封控无法回去。

  小彭忽然抬起手腕,展示她请到的白色转运手串。九月她来宫里拜了拜,请了一串,发现似乎有用。她很快找到了兼职,学校也解封了。“真的可以!”她又从包里掏出好几条,一条是给适婚年龄的姐姐求的,剩下全是帮同学和朋友带的。

  这只是无数求佛故事中寻常的一个。中青报曾刊文提到,玄学产业兴起的根本原因在于年轻人的内心的焦虑与压力,沉迷的是少数,大多数人持“信而不迷”的态度。自媒体ONE文艺生活将年轻人的这种心理总结为,时代带来的不安全感所致,“一半是内卷一半在内耗,身边却没有任何模式可以参考。在如此湍急的河流中,总要去试图捞住点什么。”

  在找大磊代请之前,冯莉莉还找过两位大师。今年初,她和相恋两年的男友因为疫情已经半年没见。感情淡了,两人分了手。她整日哭泣,想弄明白对方的想法,去找人“算”。算出来的结果跟后来的发展如出一辙,没能和好。这似乎让她对这种方式有了某种信任,半年多后,为了升学、工作顺利,冯莉莉决定请一个手串。

  在与求“代请”的人交流中,大家都提到了一些关键词:失眠、无法诉说、心灵慰藉。成都女士林苓的愿望有点多,事业、健康、婚姻都有所期盼,关于请什么,林苓犹豫许久。

  压得她喘不过气的,首先是一套房子。供养这套房子的三年,她换了不止三份工作,两次失业空窗。她今年32岁,未婚,在地产垂直领域做编辑。行业动荡,月收入降低了四五千,今年又遇到封控和限电,房地产行业连续两个月萧条,林苓感到前途茫茫。

  林苓从小对风水、八卦就有兴趣。三年前,成都出台限购政策,她发现两位年轻的同事火速买了房,林苓担心房价上涨,也跟着买,匆忙地背上了房贷。她白天工作,下班抽时间看房,看到后来疲惫不堪。最终定下了一套在她看来,风水上一看就有硬伤的房子——风水师告诉她,厨房管财,这房子不太好,并告知了一些处理办法。因为嫌麻烦,母亲制止了林苓,大师让她做的事,很多都没做。

  32岁的林苓时常后悔,因为一条政策,跟风买了房。很长一段时间,她想不通,自己工作努力,独立买房,到头来全成了压力。可这话没法跟父母说,朋友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。难过的时候,她就买玻璃瓶装的矿泉水,喝光了跑到天台往地上摔。

  今年,林苓看到一个数据,近几年全国居民人均杠杆率高的吓人,她意识到,似乎没有人会为自己的决定和压力买单,她要尽快卖掉那套房子。

  这似乎是林苓想重新掌控人生的重要一步。在三年后,她开始决定相信自己,“人还是要先稳住自己。”但这决定还是要看风水——在风水上,财运包含偏财,事业指正财,几经犹豫,她最终选择了一条寓意事业的手串,守住“正财”。

  如果你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一串闪闪发亮、加了漂亮滤镜的手串,那背后也大概率意味着,这手串的主人遭遇了某种失意。

  下午四点,检票口在半小时后将停止检票,宫门马上要关了,烟雾比上午时分还要浓重。一个背着双肩电脑包、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,步履匆匆地赶来,像刚离开工位不久。他几乎没有游览,快速地点香,几乎在每一个殿前跪下,闭眼默念,然后久久地躬下身去。

资料图。(为保护隐私,除大磊外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。)